时间: 2024-05-27 18:10:28 | 作者: 行业新闻
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前几天,我们联合首都图书馆、中广联合会有声阅读委员会、京津冀之声FM100.6,在首都图书馆共同举办了“到《白鹿原》中找我去”——纪念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的活动,请编辑、学者、演播艺术家从多重维度还原陈忠实先生。以下是纪念会上各位嘉宾发言精选,未经发言人审定——
白钢(北京广播电视台播音指导,京津冀之声FM100.6节目监制):今天活动的主题是纪念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陈忠实先生创作的长篇小说《白鹿原》集家庭史、民族史于一体,以厚重的历史感、丰富的文化意蕴和复杂的人物形象在同类作品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当代文学当中不可多得的一部杰作。
《白鹿原》发表和出版之后,一直长销不衰,而且被改编为多种艺术形式广为流传。1994年《白鹿原》获得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二届“人民文学奖”;1997年12月《白鹿原》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200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人民文学出版社·新中国六十年长篇小说典藏”,收录《白鹿原》;2019年《白鹿原》又入选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中国七十年七十部长篇小说典藏”丛书。根据统计,《白鹿原》累积印量已超越了320万册。
陈忠实先生于2016年4月29日逝世,到今年已经是五年了。陈忠实先生曾经留下一句话,“到《白鹿原》中找我去”。斯人已逝,风范长存,这就是我们今天举办这场特别活动的目的和意义。接下来我们将邀请编辑、学者、演播艺术家等分别从出版、影响和衍生作品三个维度还原历史、追忆作家,为广大读者展现更为丰富立体的陈忠实先生。
李岩:我代表中国出版集团公司,感谢大家前来,共同纪念我们的重要作者和老朋友陈忠实先生,回望他的《白鹿原》等经典作品。
到今年的4月29日,陈忠实先生离开我们已整整五个年头,我们在感到痛惜和怀念的同时,也对他和他的作品超越时空的意义有了新的认识。
陈忠实先生代表作长篇小说《白鹿原》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艺术地表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剧变,人物命运的沉浮、文化选择和价值判断浑然一体,内容宏阔厚重,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极其鲜明。它不仅获得了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茅盾文学奖,成为文学史上的丰碑,更鼓励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长销至今,刚才白钢先生介绍销量已超越了320万册。
我们说文艺是时代的号角,《白鹿原》以其扎实的现实主义精神,反映社会和文化风貌,深入时代的肌理,也印证了现实主义经久不衰的力量。我们说作家要脚踏实地,仰望星空,陈忠实先生为写《白鹿原》,自1986年开始亲赴蓝田县收集资料两年,创作将近一年,精心修改两年,前后共五年的时间里,他精益求精、扎根人民的态度令我们敬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陈忠实先生的文学创作都是一座经得住时间考验而傲然屹立的文学高峰,他时刻在鼓舞着我们,也鞭策着我们。
今年3月28日,人文社刚刚迎来了70年社庆,中国出版集团和人文社以拥有像陈忠实先生这样的卓越作者为荣。当初陈先生把他呕心沥血创作的巨著《白鹿原》交予《当代》杂志发表,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用陈忠实先生自己的话说,他把命都交给了我们。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们更深知,对这样的作家作品,我们任重道远,要对得住伟大的作家,要对得住人民的期待,更要对得起繁荣文化的使命,我们只有不断地推出精品,传播精品。
创作精品、推出精品和传播精品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生生不息、长盛不衰的根基所在。在此请允许我向陈忠实先生以及所有像他那样致力于创作的作家朋友表示敬意,同时也感谢他给予中国出版集团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信任和支持。在此我郑重承诺,我们肯定尽最大的努力,让优秀作品展现出它应有的光芒和力量,为繁荣祖国的文学事业贡献力量。
臧永清:尊敬的各位来宾,读者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是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纪念,首先请允许我代表人民文学出版社对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及广大读者的光临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今天我们在这里追思陈忠实先生,首先是要表达我们最深切的缅怀。五年前,陈忠实先生因病溘然长逝,一颗为文学跃动74年的心脏,在黄土高原上安息了,不仅令人猝不及防,也令人格外惋惜,更使人无限怀念。
陈忠实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独特且醒目。他生长于渭河平原的一户贫苦农家,自1962年起,先后做过乡村教师、基层干部长达20年之久,这些经历使他的作品充满了生动的时代气息和实实在在的泥土芳香。所以说,他的作品和他所生长的那片古老土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陈忠实也曾表示,只有在原上写作、创作,生命才能达到最佳状态。
陈忠实先生去世以后,人们在以各种方式悼念和追怀他时,都会提到他的《白鹿原》。当年写作《白鹿原》时,他就曾抱定说“有一天我去世了,棺材里放这么一本书,也就够了,不管它是否会对世界产生一定的影响,只要能让自己满意,能对得起自己喜爱文学这大半生”。最终,在他遗体告别仪式之时,果然头下枕着一本初版的《白鹿原》,遗容安详且满足,可谓如愿以偿。陈忠实生前写《白鹿原》呕心沥血,逝后又伴着《白鹿原》长眠,可见他与《白鹿原》的缘分之深。
自1986年4月,陈忠实便趟过冰冷的灞河,坐上公共汽车前往蓝田县搜集资料,经过两年时间的构思酝酿、材料准备。为完成这部作品,他几乎耗尽了全部心血,承受住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煎熬,更付出了难以估量的心血与牺牲。
从1988年4月到1989年1月,陈忠实用将近一年时间完成初稿,此后又耗时两年精心修改,终于在1992年3月定稿。随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委派了洪清波与高贤均两位编辑专程前往西安,从他手中接过了这部长达五十万字、沉甸甸的手稿。事后陈忠实回忆说:这是将自己的生命交了出来。
人民文学出版社没有辜负陈忠实先生当时的“生命之托”。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三级审稿,并立即向作者表达了我们对书稿的高度认同和充分评价。《白鹿原》于1992年年底率先在我社主办的大型文学期刊《当代》杂志上发表,单行本于1993年6月由我社隆重出版发行,首印15000册,在随后短短的5个月时间内又先后紧急加印六次,有时一个月内就要加印两次,一时间可谓“洛阳纸贵”。
《白鹿原》出版后,立即获得了读书界、评论界以及广大读者的高度赞扬,作品的内涵得到了充分而积极的解读和阐释,人们称它为一部“民族的秘史”“当代中国文学的里程碑”。1997年《白鹿原》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并先后被翻译成法、日、韩等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传播。
20多年来,读者对《白鹿原》的阅读和理解仍在持续,它的社会影响不仅没有跟着时间的流逝而削减,相反却呈现出与日俱增之势,不同艺术领域里的杰出创作者先后将小说《白鹿原》改编成了不同的艺术形式。
今天我们在这里追思陈忠实先生,既是表达我们的缅怀之情,也感谢他对于中国文学事业的贡献,他给我们留下了为人立德的榜样和对待文学的信念与决心。他的精神将被我们永远视为珍宝,鞭策我们为推动全社会的精品出版和精品阅读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我们一定以陈忠实先生以及《白鹿原》带给我们的鼓舞和力量,以加倍的努力发现好作品,推出好作品,为广大读者持续奉献出优质健康的精神食粮。谢谢大家!
白钢:从刚才李岩先生和臧永清先生的致辞中,我们了解到陈忠实先生是怎样重视《白鹿原》这样一本著作,而我们的出版界又是如何珍视这样一位作家和他的作品。
陈忠实先生曾经说过,“到《白鹿原》中找我去”。那么今天在缅怀陈忠实先生的这个特别纪念会上,应该欣赏一段陈忠实先生的作品,我非常荣幸作为中广联合会有声阅读委员会的一位演播人,在现场为大家带来一段《白鹿原》的选段。
白钢:这一段,是《白鹿原》起步的部分,从中我们也能够了解到,“白鹿原”这一个名字为什么这么重要,它是怎样缘起,又是如何引发这一个故事的发展的。那么《白鹿原》这部文学作品是怎么诞生的?下面我们将请出三位编辑跟我们一同来分享一下《白鹿原》出版时的故事。
第一位嘉宾何启治先生,他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是陈忠实先生多年的老友,并且几乎能说是直接促成了《白鹿原》的写作和出版。第二位嘉宾是洪清波,《当代》杂志原副主编,当年就是洪清波先生到西安从陈忠实先生手中接过了《白鹿原》的手稿。第三位嘉宾是常振家,当年是《当代》杂志编辑部副主任,负责《白鹿原》的发稿。
首先请何启治先生谈一谈,据说这本书从约稿到拿到成稿,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请何老师为我们介绍一下。
何启治:今天是陈忠实去世五周年纪念,有机会在这里来谈《白鹿原》、谈陈忠实,我觉得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又有那么多读者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个会场,我也非常感谢!
可以说《白鹿原》诞生以来有三个奇迹,哪三个奇迹?第一个,就是《白鹿原》从约稿到成书几乎20年。1973年的冬天,我刚从干校回来不久,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小说北组做编辑,我到西安组稿的时候,西安作协推荐了陈忠实。我就去了西安郊区,陈忠实在那里开会,他出来的时候推着一辆自行车,我就把他拦住了,向他约稿。我约稿的根据不仅是西安作协的推荐,也因为他刚刚在《陕西文学》发表了两万字的小说,叫做《接班之后》,这个小说是写农村的,当时陈忠实已经在农村摸爬滚打十几年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时并没有《当代》杂志,《当代》杂志是1979年才创刊的,所以我只能向他约长篇。就从这以后他获得了专业作家的待遇,可以专心来构思这个小说。
为什么经过那么长时间?因为中间他从写短篇到中篇,他的中篇小说《初夏》便是在《当代》发表的,之后他又到咸宁、蓝田、长安这几个县去做调查,做了很多准备。所以在完成《白鹿原》的时候,陈忠实写给我的信里头特别强调,这部长篇是“倾其生活储备的全部以及艺术的全部能力而为之的”,一定要交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后来他们(高贤均、洪清波)到西安拿了稿子很高兴,就回来了。
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时参与《白鹿原》编辑的有六位编辑,《当代》的洪清波、常振家和我,加上当时分管《当代》杂志的副总编辑朱盛昌同志,后来我从《当代》调到了社里担任负责长篇小说出书工作的副总编,当代文学一编室这边又有刘会军、高贤均和我。
《白鹿原》先是在《当代》1992年第六期到1993年第一期连载,1993年6月正式出书,就是封面画着白嘉轩像的那个版本。从1973年约稿,到1993年正式出书,经历了20年,所以陈忠实先生说“到《白鹿原》中找我去”,这是第一个奇迹。
第二个奇迹是,《白鹿原》出书以后,洛阳纸贵,四个月后我们重印了五次,广大读者好评如潮,评论界关注,新闻界也在宣传。1997年略加修订,获得了茅盾文学奖。
第三个奇迹是,《白鹿原》成书以后,改编成电影、歌剧、舞剧、话剧。经过这么多年,一直长销不衰,不断得到好评,包括海外评论家在内。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去世,我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时任社长管士光,时任副总编辑周绚隆,还有现在的《白鹿原》责任编辑刘稚到西安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我真的感触良多。陈忠实头枕着1993年的《白鹿原》,如他所愿。追悼会现场有党和国家领导人送的花圈,还有四面八方来的读者聚集在陕西咸宁殡仪馆外,拿着陈忠实的相片,拿着《白鹿原》。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有好多读者在外头等候着要进去。所以当时我感觉到,从领导到群众都这么怀念陈忠实。
我这里介绍两位读者。一位读者叫姚敏,因为我出了一本《永远的白鹿原》,我们开始通信。姚敏说她曾花几百块钱买一份报纸,因为上面登载了陈忠实签名售书的盛况。她见过陈忠实两次,一次是在陈忠实散文集《白墙无字》签售会;第二次就是参加他的葬礼,进去以后,她非常激动,很自然地跪倒在陈忠实的遗体面前,号啕大哭,这个场景也被记者拍下来登在报纸上。
第二位读者是沈阳的赵凯,当时生病躺在炕上,但是他听到了《白鹿原》的广播,发现我是《白鹿原》的责编之一,跟我联系,当时我不断给他们寄一些书,还写信给当时辽宁省作协刘兆林。后来,他得到作协的关心、支持,而且做了手术重新站起来了。赵凯从沈阳到北京开会,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白钢:今天不只是赵凯先生,还有从陕西、从各地赶过来的读者,非常令人感动。
何启治:赵凯的作品后来在《中国作家》上登了,获得了辽宁省的曹雪芹文学奖,他也成为沈阳残疾人作家协会的主席。陈忠实还给他们的刊物题了刊名,《沈阳残疾人文学》。我们广大的读者就是这么热爱《白鹿原》、热爱陈忠实,这样一个世界很难得有这样的缘分。
白钢:特别谢谢何启治先生给我们讲述了点点滴滴,记得那么清楚。让我们感觉到一个作者呕心沥血的一部作品,他可能事先并没想到在今天有这么广泛的传播和对个体的甚至是社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事实上何启治先生也好几次谈到了人文社的编辑同事,当年非亲非故,主要是因为文学,和陈忠实先生走到了一起。可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多少次面,但是通过他的书、通过他的作品的传播,成为一生的挚友。
何启治:我还要补充一件事,我们亲爱的读者同志要理解人民文学出版社不仅仅有一部《白鹿原》。《白鹿原》可以堪称文学的经典。什么是经典?就像《红楼梦》,就像《静静的顿河》,有广大读者的支持,有广大评论界的肯定,它最终是无法消灭的。我们人民文学出版社不仅仅有《白鹿原》这一部经典。我们社成立70周年了,我们的老社长曾发表文章提出,人民文学出版社之所以成为文学出版的重镇,主要是因为它有一支强大的编辑队伍,有一支热爱和热心为作家服务的编辑队伍,这支编辑队伍可以成就很多重要的作品。比方说《保卫延安》《沉重的翅膀》《将军吟》《芙蓉镇》《青春之歌》《古船》《白鹿原》,还有《尘埃落定》《长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哈利·波特》系列,举不胜举。我也非常感恩有这么一个平台让我为它服务一辈子。谢谢!
白钢:让我们把掌声送给何启治先生,他代表所有老中青几代编辑在这里向大家推荐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宝藏级图书,在此我们该向所有的编辑致敬。谢谢!
刚才何启治先生好几次提到了洪清波老师,当时您是从陈忠实先生手中接到了这本《白鹿原》,陈忠实先生说连生命都交给您了。您是亲历者,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当时的场景?
洪清波:当年接到编辑部交的任务去拿《白鹿原》,在陈忠实先生那待了三天。我当时刚做编辑不久,陈忠实来西安火车站接站,一见到他,感觉就是个农民,印象里我可能是第一次跟这么不像作家的作家打交道。因为正是思想解放、思想启蒙的时代,我们跟城里面的作家打交道比较多,就觉得所有的新思想都产生在城市,农村作家给大家的印象就是“陈旧”“传统”——有这么一个先入之见。
后来到了作协招待所,陈忠实说,你们要待几天?因为我们还需要去成都取另一部稿子,我说我们就待三天。他说那行,三天以后把稿子给你。我们说,为什么现在不给?现在给了我们看完还可以交流一下。他说还没有复印完,你们等几天吧,走的时候再拿。当时没有电脑,都得用复印机里复印,五十多万字,要复印很久。这三天的过程我们挺百无聊赖,老问陈忠实你到底写的是什么,他也不说,就说你们等着看吧。然后拿了他以前几个中篇集子,他说你先看一下了解我的创作。那时候他写的农村题材,我们作为年轻的编辑真的不太感兴趣,也看不出所以然。所以当时我就跟高贤均说,长篇绝对不能也是这样。当然老何说你先拿回来再说,千万不要退稿。
后来我们才知道,写的是什么,他不是跟我们不说,他跟所有人都不说。他就说写作像蒸馍,如果还没有蒸熟,一掀蒸笼漏了气就蒸不熟了。所以一直到我们拿到稿子离开西安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他写的是什么。其他作家从构思就跟你聊,你看一篇他跟你聊一篇,而陈忠实一直就是不想跟你聊。
他给我们稿子的时候,实际上没有说“把命都交给你们了”那么郑重的话。我觉得那可能是他的心里话。我就看见他挺不舍的、挺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我们不重视,给我稿子时就拍了拍那一摞纸。
拿了稿子以后我们要坐夜车到成都,要18个小时,百无聊赖,待着也是待着,那就看一下稿子。应该说,从看第一页开始就被震住了,就震撼了。我们这一趟第二个出差的任务大多数都伴随着看《白鹿原》,等出差结束了,我们就都知道,这个稿子肯定是空前的吧。
白钢:从何启治先生说20年前就约稿,一直到洪清波先生说拿到稿子看到第一页就知道它的厚重、它的分量,所以我们就知道编辑的慧眼识英雄,这都很重要。
洪清波:不敢当。《白鹿原》就是太突出了。按说他写的是清末民初到1949年的这一段历史,说哪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不了解这段历史呢?无数作品写过这段历史,所有人都耳熟能详。但《白鹿原》这样写的恐怕没有。后来一切都尘埃落定、好评如潮的时候,我写了一篇审稿心得,强调的也是《白鹿原》写这段历史的“空前性”,以前对农村那种标签化的描写,在《白鹿原》里头看不到了。
白钢:这是洪清波先生拿到这部作品以后的真情实感。我想听一听常振家老师,您当年作为发稿编辑,《白鹿原》的第一批作者,有怎样的感受?
常振家:刚才老何跟洪清波把好多事情都已经说了。我当时是编辑部副主任,按照分工,洪清波看完,我来复审,然后老何终审。当时大家对工作都非常认真负责,洪清波回来以后就特别兴奋,说振家我告诉你,你看这个,这个真不错。我手里头还有活,但是他这么兴奋,我拿来以后也看看吧。后来《白鹿原》成名著了,人们都说好,但发稿的时候还不是这样,要不要发表、如何评价还是个问题。洪清波说看了眼前一亮,我看了也是眼前一亮,作品里面,陈忠实真是“忠实”历史,他写的跟过去的作品完全不一样。
白钢:洪清波先生也说,拿到这本书一看就很新鲜,以前没人这么写过。所以说对这种的有开创性的,领风气之先的作品,我们编辑在编选时,是对眼光的考验,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们的编辑们努力地把它推到公众的面前,而作品的价值最终经过了时间的验证。
常振家:所以说一个作者要有良心,要有胆量,得忠实于你的民族、忠实于真正的历史,而一个编辑,也要有责任感,不能失掉这样一部能够真正代表我们民族文学水平的经典作品。
白钢:所以这样一部作品的推出,应该感谢在座三位所代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能够有这样的文学眼光、有这样的定力、有这样的勇气和信心,把这些作品和作家推到我们公众的面前。再次向三位表示敬意!下面我们有请另外一位重量级的嘉宾。《白鹿原》这部作品推出的过程就是一个故事,那推出以后,又有哪些故事呢?有请人民文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现中华书局总编辑周绚隆先生!
您接触陈忠实先生的时候,已经是在这部作品出版以后,他应该说是名扬天下了。当时陈忠实先生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周绚隆:你们可以看出《白鹿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这么多年,几代出版人薪火相传的过程,我只是整个链条中的一个接棒人。之所以能够跟陈先生接触,也是沾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的平台的光。当时我们曾经在版权问题上跟一个出版社有过一点问题,别人侵犯了我们的权利。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出版社就要跟陈老师沟通。社里觉得陈老师是陕西人,我是西北人,我的家是甘肃庆阳,在关中文化辐射区,我听陈忠实先生的方言没问题,就派我和当时的责任编辑刘稚等同事一起去。
陈老师给我的感觉就是善良。他的作品我都看过,我觉得他的整个写作关注点始终没有离开农村。如果说他的作品有咋样的变化,我觉得在他早期创作学习的过程中,他前期的作品基本上盯着当下的时代;但是从《蓝袍先生》有所突破,他把镜头往深拉了,《白鹿原》拉得更深了,我觉得他整个视野拉开了,这是他自己写作的变化。
从陈忠实先生个人来讲,我觉得他身上体现了从农村走出来的人,那种始终没改变的善良和真诚。这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每次去看他,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陈老师总是要照顾到每一个人,他看到一个人被冷落的时候肯定要找一个话头对他进行关照。
我们最后一次见他是2015年11月22号,我陪着何老师给他送第一版的《陈忠实文集》。有一位当地出版社总编跟我讲,他在陈老师手术前去见他,陈老师说我烦得狠,我欠了人家很多序,韩继红说你可以不写,陈老师说不行,他们写东西不容易。
刚才何老师讲了,我们去参加他的遗体告别式的时候,外面是人山人海,普通老百姓有的拿着一本书,有的人拿着一幅字,有的人就拿着一本《当代》在那里晃,都是出于对他的感念。我记得那时我在朋友圈里发了这么一条:从此以后,那双有神的大眼睛,那露着虎牙的微笑,再也看不见了。
白钢:所以说,一个伟大的作家之所以有一个伟大的呈现,跟他伟大的人格是密不可分的,这也就是刚才三位编辑所说的“良心”这个词。陈忠实先生所写的人物有正面人物,有反面人物,跟咱们印象中的标签式人物都不一样,没有一个让你恨到骨子里的人物,也没有完完全全完美的一个人。他正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忠实于生活,忠实于我们的民族。谢谢周绚隆先生跟我们的分享!
在评论家的队伍当中也有很多人和陈忠实先生成为一生的至交,下面有请评论家、陕西白鹿书院常务副院长邢小利先生。您和陈忠实先生也是好朋友,能分享一些交往过程中我们可能不太熟知的一些生活中的点滴,让陈忠实先生的形象更丰满起来吗?
邢小利:我和陈忠实先生在一个单位工作。他1982年调到陕西省作协,我是1988年调到陕西省作协,在一个大院。后来我们又在一个家属楼,我在楼上,他在楼下。2005年我们又一起办白鹿书院,他是院长,我是常务副院长。所以跟陈忠实先生非常熟悉。
他这个人诚如前面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几位编辑,包括周先生的感觉,我也感觉他就像个农民,虽然后来他也是作家了,也是我们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主席,包括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了,名声非常大。但是如果你不知道他是作家,你不知道他是陈忠实,他在大街上走,他就是个农民。
有趣的是我到作家协会以后不久,他那时候还在乡下写作,应该就是写《白鹿原》的时候。我1988年调到陕西作协,他1988年4月写《白鹿原》。他有一次从乡下回来之后骑着自行车,那时候因为不让自行车从大街上过,他说他们把我给挡住了,罚了我两块钱。我说你说你是陈忠实,人家就不罚你钱了,他说我说我是陈忠实不顶用,人家看我就是“家娃”。“家娃”在我们那儿就是农民的意思。
他的眼神非常坚定,他视文学为神圣的一件事情,一生就把文学作为自己的道路,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就像他后来说,我要写出一部死了之后能在棺材里做枕头的作品——他有一股狠劲,豪狠,豪壮豪迈的感觉。
白钢:我们说一个人善良的时候,总是觉得他的性格和作品应该是一致的,但是从《白鹿原》作品来看,他很多写作很大胆,用词也像您说的,“狠”,这个“狠”不是负面的意思,而是指他特别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形象的特点,这样的一个问题、这个事件的本质,让我们觉得写得是那么酣畅淋漓。
邢小利:我觉得陈忠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实,他写所有的文学作品,非常忠实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和理解。他生于农村,长在农村,而且在农村工作了几十年,包括他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之后,成了我们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之后,他仍然住在农村。《白鹿原》写出来以后才回到了城里,就是说他50岁以前一直住在农村,他对农村的生活是很熟悉的。
应该说在中国作家里头,我还未曾发现比陈忠实更深入农村里的生活、对农民更熟悉的作家。他忠于自己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和了解。他经常说他写东西就是真实性,他没见过的东西,而且不相信的东西,他不写。
他对文学确实怀着朝圣者的心态去写作,去追寻他心目中的那种文学世界。所以,他也不断地阅读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加以钻研,同时也形成了他自己对于生活,对于历史,关于人,关于文学,关于小说的种种见解。这些在《白鹿原》里面非常完满地反映出来了。
他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是平和、朴素的,但同时非常刚强,所以我们看他的小说里头,他能把历史中各种人真实的性格,包括内心世界还原出来。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有时候可能看不到坏的、黑暗的那一面,而陈忠实是对各种人都有非常深刻的观察。
白钢:我确实理解了,一个作家之所以能够这样写作,他的性格是温暖的,是憨厚和质朴的,但是他的文字却能让我们的编辑看一眼便觉得以前没见过。他敢这么写,他能写成这样一个作品,恰恰主要是因为他忠于自己的生活,他对文学神圣的膜拜。他觉得一定要写出自己内心当中最想说出来的话,所以写自己的话,写真实的话,不是为别人而写作,不是为完成任务而写作,不是逢迎别人的要求而写作。这才是陈忠实写作的本质初心,也正是他的作品能够打动所有人的所在。
陈忠实先生在陕西作家群中是重要的力量,他对之后的作家,包括中青年作家,有哪些影响?
邢小利:陈忠实的创作也是继承了我们陕西文学的传统,他就是写历史,或者我们叫史诗性。我们陕西在西汉时期有一位历史学家叫司马迁。司马迁的《史记》,既是历史著作,也是文学著作,他对我们陕西作家影响是非常大。比如像1950年代柳青写《创业史》,杜鹏程写《保卫延安》,都是有写史的因素在里头。到了陈忠实这一代作家,我觉得应该说是把这种文学观念发挥到一个极致的地步。
陈忠实在写《白鹿原》之前已经写了54个短篇,9个中篇,都是写农村里的生活,而且都是跟现实几乎同步。写真实的生活发生啥,有什么变化,包括人的心理等等,跟政治的关系。他从《白鹿原》开始写历史,写清朝皇帝死了以后,一个新的社会、一个现代社会正在走来、正在建设、正在完成的这样一段历史。他确实有非常宏大的历史意识,他其实是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客观现实,同时用思想和文化穿透历史。
这种创作对我们现在的陕西作家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白鹿原》出来以后,陕西的中青作家写了很多的长篇小说,比如说女作家吴文莉就写了长篇三部曲,就是写的百年历史,其他的男性作家就更不用说了。他的这种创作对陕西作家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白钢:所以说是这片土地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感谢您作客我们今天的活动,谢谢!
陈忠实先生的作品能够走到公众的面前,除了我们出版界的努力之外,还和出版界之外的很多朋友有关。下面两位嘉宾,和《白鹿原》这部小说的综合艺术呈现,比如有声阅读、电视、电影、话剧等方面的推广有关系。有请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文学编导、制作人叶咏梅女士,北京广播电视台文艺广播、年轻的主持人刘昊洋,有请两位!
叶咏梅老师是我们广播界的一位前辈。她也跟陕西籍作家有缘,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到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可以说叶老师不光和这些作家成了业务上的合作伙伴,也成为生活当中的朋友,如家人般的关系,和刚才人民文学出版社这几位老师也都是老朋友了。今天您有什么想跟大家一起分享的?
叶咏梅:大家好,听了前面的发言,我特别激动。我也属于内心很火热,但是外表看着很冷。《白鹿原》让我记起了几个镜头,刚才大家都说了很多,这部作品在《当代》刚刚发表时,何启治就找人送到我们家,因为我是小说联播节目编辑,跟各个出版社都有密切的联系。我当时跟洪清波老师的感觉一样,第一句话就让我震住了,居然能这么说。
我跟陈忠实是老朋友了,当时路遥《平凡的世界》播出后影响很大,他希望他也有这个影响力。为了给听众,给广大的老百姓提供最及时的优秀作品,我们要用最新、最好、最快的速度,我当月就制作了《白鹿原》的42集广播版,影响特别大。当时出版社办了一个研讨会,何老师第一句话就说,这次《白鹿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广播功不可没,当月就达到五万发行量,一下子就脱销了,连火车上都有盗版的。
那次本来是半天的座谈会,后来开到暮色降临。我听完以后特受教育,就像今天一样。陈忠实当时给我写了一句话,“文学依然神圣”,表达他对我们广播的敬重,他说“史诗借广播飞翔”。我觉得他是特别智慧的。
我跟他早就认识了。因为办刊我到他们那儿待过八个月。陕北这块土地积淀很厚重,出了很多人才,像路遥、陈忠实,他们都忠实自己的生活,忠实自己崇敬的事业。所以我当时特别激动地在录音棚里录制,来传达他们写作过程中那种活力。
再讲最后一个细节,我也很吃惊,陈忠实唱歌很棒的,你们知道吗?他请我们吃完饭,在饭桌上总会唱《送战友》,唱得特棒。我们做改革开放40年的节目,我就跟陕西台说你们去采访一下陈忠实。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陈忠实接到电话问,要几分钟的?我说我们要五分钟,我们广播对时间是很苛刻的,不能延长。结果他就录了一段五分钟的话,我拿来一听,一分一秒都不差,整整五分钟,你说他什么水平?所以我觉得陈忠实是像农民,但是,他是一个智慧的农民,有才情的农民,是最杰出的、为我们时代写作的农民作家。
白钢:谢谢叶咏梅老师!其实广播也是一种融媒体,可能你没有在书店买这本书,但是你听到了,对自己的一生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到自己有条件的时候再去看原著,这是当时一种传播的创新,也是一种尝试。
《白鹿原》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产生了很多衍生产品,在今天依然活跃在各种舞台上。昊洋是我们北京广播电视台文艺主持人,他自己也在舞台上演过话剧,所以他对陈忠实先生《白鹿原》各种文艺形式的改编衍生作品,也有很多了解。而且他也是陕西人,所以我们也请他来谈一谈对陈忠实先生的作品的体会。
刘昊洋:今天坐在这个台上我很惶恐。我是2004年上大学的时间开始看《白鹿原》这本书。刚才一直说文学,文学依旧神圣,现在很多的媒体都在想怎样适应当下的发展潮流,怎样能在融媒体当中、网络新媒体中把我的作品更好地宣传出去,让更多人去接受。这当然是必要的。但是这不是说对于所有的作品而言都是这样的。我觉得像《白鹿原》以及很多被大家称为经典的作品,它的存在就是一种价值。有些时候不需要去改变很多或者迎合很多,它的存在就是类似于丰碑这样的东西,大家去拜读和敬仰它。太过于迎合或改变反而未必是好的。
看过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以后,我觉得他没有在这个作品当中有太多非常明确的表态,我就是把这样的一个东西呈现给你,它就是这样一段历史,这样一段故事,究竟看完之后意味着什么,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他没有强加于你说这样的一个东西一定是好,这个人一定是好,他都没有。所以可能在不同的人或者不同的介质当中,它所呈现出来的角度是不一样的。但是首先我们要肯定的一点,这样一部作品不用迎合任何人,它存在在那里就是有道理的。
白钢:这也是一个作品生命力所在。因为昊洋是一位陕西籍主持人,也是一位优秀的演播人,下面我们就请昊洋带来一段《白鹿原》当中选段的精彩演绎。
白钢:谢谢昊洋!通过品味陈忠实先生的文字,能够感受到他写实的力量。在遴选这些片段的时候,我们挺纠结的,到底哪一个是他最有光彩的角色,哪一段是最华彩的篇章?似乎没找到,但似乎又散落在整部书里,所以说他在写作当中,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光彩点,都有他的华彩篇章,可以让我们细细品读。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白鹿原》,每个人解读陈忠实先生也都有自己心中的答案,希望能够通过这次活动能有更多人走进《白鹿原》,去找到《白鹿原》当中的陈忠实,和他进行心灵的、思想的沟通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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